张伯伟重审中国的ldquo文学
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现任韩国东方诗话学会理事、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副会长、江苏省比较文学学会常务理事。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、东方诗学的研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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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样的背景下,我们才可以理解和认识韩愈对“文”与“道”关系的强调。通行本《论语》以德行、言语、政事、文学为序,皇侃已指出其中含有缓急之别,尚未以价值论高低。姚思廉《陈书·文学传》“史臣曰”则说:“昔仲尼之论四科,始乎德行,终于文学,斯则圣人亦所贵也。”69认为四科并举,正体现了孔子对文学的重视。然而韩愈却发表了与前人不同的意见:“德行科最高者……言非事文辞而已,文学科为下者。”70他理解的“文学”,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偏于“文辞”了。这还影响了欧阳修和宋祁,《新唐书·文艺传》即云:“夫子之门以文学为下科。”71韩愈眼中的“文”,铺天盖地者是当时的流行之作,即讲求声律病犯的律诗和骈四俪六的时文,这些都是形式感很强的作品,在注重规范技巧的同时,对于文章所应具的伟大的道德感是轻忽的。与韩愈相先后,已有公开的批评之声。如贾至《议杨绾条奏贡举疏》云:“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,而惟择浮艳,岂能知移风易俗、化天下之事乎?”72又刘峣《取士先德行而后才艺疏》云:“国家以礼部为孝秀之门,考文章于甲乙,故天下响应,驱驰于才艺,不务于德行。”73作为主管国家教育的最高学官——国子祭酒,韩愈对文学怀有很高的理想和期待,既云“国朝盛文章,子昂始高蹈”74,又云“李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”75,也因此对以追求“声病”和“浮艳”为鹄的的文学现状深恶痛绝。他更是在一种文化自觉的框架内思考文章应有的价值,当时最大的文化挑战就是佛教和道教,征服了社会的上层和下层——从帝王到民间。要能够与之抗衡,就要重建一个连贯的、伟大的道统,使文化承担者为“一”(士)而非“三”(外加僧道),同时要有能够体现、传承这一“道统”的“文”。这就是“尧以是传之舜,舜以是传之禹,禹以是传之汤,汤以是传之文、武、周公,文、武、周公传之孔子,孔子传之孟轲,轲之死,不得其传焉”的“道统”,和体现“先王之教”的始于《诗》《书》《易》《春秋》的“文”76,并将这两者融汇为“文道合一”。只有与“道”相合的“文”,才是值得追求和推广的77。苏轼评价韩愈的历史功勋,也从这两方面着眼:“文起八代之衰,道济天下之溺。”78韩愈努力实践“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”的文化理想,“惟陈言之务去”。这个“陈言”,不止于文法修辞,也包括流行理念。不仅要有“其观于人,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”的自信,而且有“笑之则以为喜,誉之则以为忧”的自警,并通过教育途径,向弟子“告生以其道”,怀着绝望中的希望感叹“有志乎古者希矣!志乎古必遗乎今,吾诚乐而悲之”,以期光大其说。尽管有如李翊这样“言不志乎利”的弟子可以“相为言之”,但这有赖于坚定持久的人格修养,“无望其速成,无诱于势利,养其根而竢其实,加其膏而希其光”79。所以真正继承韩愈的并非其门弟子80,而是两百多年后的欧阳修等古文家和宋代的理学家。经过宋人的阐发,形成了新的文学概念。
宋人的新的文学概念,其最为人熟知的表述是“文以载道”,语出周敦颐《通书·文辞》:“文所以载道也……文辞,艺也;道德,实也……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,艺焉而已。噫!弊也久矣!”81这段文字在表面上往往给人以重道轻文乃至否定文辞的印象,但如果注意到其立说的针对性,也就是其陈述中想要回应的问题是什么,距离真正理解其答案的目标就不远了。这是柯林伍德(R.G.Collingwood)极为重视的作为人文学研究独特性的方法论问题——“问答逻辑”:“除非你知道一个命题所回答的问题是什么,否则便不能说出它的意蕴……每一个命题都回答一个与自身严格相关的问题。”82周敦颐在这里讨论的是“文辞”,自南朝宋齐以来,人们为了区分“文”与“非文”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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